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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7、67

  当沈绒回到居所时?,大厅里有一整个专业团队等候着她。

  霍家派来的团队,包括美容师、化妆师、美发师、服装造型师等,专为沈绒一人服务。

  总领这些人的是幸子。

  这次幸子不再身着和?服。麻料衬衣和?米色阔腿裤,浅口?细跟鞋,乌发盘起,整个人显得优雅而干练,唯一不变的是那?种?冷清气质。

  沈绒进门时?,其他人都一齐向她鞠躬行礼。唯有幸子微微颔首致意?,脸上没?有笑意?,语气不卑不亢:“明天?的宴会,少?爷派我来协助您做好准备。”

  沈绒并不在乎身份地位以及与之相伴而生的虚礼,但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态度。她看着幸子,平静地陈述事实?:“你不喜欢我。”

  幸子淡淡道:“是的,或许其他人对您趋之若鹜,但我不喜欢您。”

  沈绒毫不意?外地点头:“我理解。”

  对方是苏荟的养女,对于被指控谋害苏荟的罪人,自?然不会有什么好感。

  幸子话音一转:“不过,既然这次的任务是为您服务,我会尽职尽责。”

  不待沈绒回应,她便示意?助手开始第一个环节。

  “这些礼服都是根据您的体型定制,适合明天?的宴会。”

  随着话音,几座移动?衣架被推进门来。

  每座衣架宽度三四米,挂满了一长排当季礼服,按色系分类,层次分明,宛如?等待选秀的宫女。

  “请您挑选。”幸子道。

  沈绒熟悉流程,明白这种?让她直接选择成衣的做法已精简到不能再简。估计幸子知道她不愿浪费太多时?间,于是直接压缩了程序。

  她在衣架前走了一圈,指尖划过一种?种?高级礼服面料,目光轻飘飘地扫了扫,便像小时?候玩点兵点将?的游戏似的,随意?挑出几套最简洁低调的小礼服。

  不可否认,幸子的工作成果的确不错。每套礼服都很符合沈绒的审美,并同时?满足她对舒适度的要求,虽然这是很多女士不那?么在意?的方面。

  其中有些礼服甚至出乎意?料地好看,足够令人惊艳。但沈绒不想打扮得那?么引人注意?,首先排除了那?些袒肩、露背或者拖尾的大礼服款式。

  “就这些吧。”她不打算再挑。

  幸子微微蹙眉,似不赞同她的敷衍态度:“您不用再考虑一下?”

  “不必麻烦。”

  对方耐下性子建议:“其中最重要的两三套,建议您试穿一下,细节处可能要做微调。如?果您实?在无意?试穿,至少?先看看人形模特展示的上身效果,再做定夺不迟。”

  “谢谢,不过不用了。”

  沈绒不是故意?与幸子对着干,只?是懒得为了几套衣服折腾自?己。

  幸子退到一边,不再言语,看上去对某人已不抱希望。

  几套礼服确定了,接下来的环节包括选择鞋子、手袋、发型、妆容、首饰等。

  沈绒对参与其中缺乏兴趣,大概是考虑到了这一点,发型师与化妆师都预先做好了许多设计图、拍摄了真人妆面照片,直接从?平板里调出适合搭配刚才那?几套礼服的,供沈绒挑选。

  她直接选择看上去最简单的。至于现场试妆、试发型,自?然逃不掉被省略的命运。

  没?几分钟,流程便走过了大半。接下来是首饰。

  首饰与礼服一样是实?物展示。一套又一套精美的首饰被呈现于沈绒面前,在铺着黑色天?鹅绒的托盘上熠熠生辉。

  但这一次,她并未立刻做出决定。当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套首饰上时?,陷入短暂的失神。

  这是她母亲沈宛的遗物。

  整套首饰中,最引人注目的是项链。

  整条项链宛如?一挂璀璨星河,镶嵌着大大小小的无瑕钻石,最大的一颗有三百克拉。配合同样镶钻的手链与耳坠,在灯光下晶彩流动?,美得惊心动?魄。

  她还记得,这套首饰名为“星河流光”,lavoteétoilée。

  对于普通人而言,仅看钻石价值,这就是天?价的宝物。但对于昔日的霍家女主人沈宛来说,这样的首饰不算多么稀罕。

  母亲生前到底有多少?首饰,沈绒没?有概念。她之所以对这套“星河流光”的印象很深,是因为它与众不同的来历,曾两次在上流社会圈子里引发流言蜚语。

  第一次,是在沈宛与霍白的婚礼上。这套首饰作为结婚贺礼出现,来自?沈宛的一位神秘爱慕者。

  根据这份礼物附带的一份简介,这套首饰的所有主要钻石都来自?一颗罕见的巨大钻石原石,近三千克拉。它在非洲南部被开采发现的日期,正好是沈宛的生日。

  可以想见,在霍家家主的婚礼上,这样一份来自?新娘爱慕者的深情宣言,会引发人们怎样的桃色遐想与流言。

  第二次,是在沈绒年幼时?,霍家举行的一次酒会上。在沈绒的记忆里,沈宛总是郁郁寡欢,鲜少?出现在公?开场合。但那?场酒会,她罕见地盛装出席,佩戴着这套首饰。当时?她还搂着女儿,让摄影师为她们合影留念,令沈绒印象深刻。

  后来沈绒听?说了这套首饰的特殊来历,她不明白,母亲为何故意?佩戴这套首饰,成为好事者嚼舌根的八卦素材。

  直到沈宛去世,沈绒读了遗书,才明白当年沈宛与霍白早就貌合神离,夫妻关系降至冰点。或许是由于对丈夫出轨的怨恨,沈宛才高调地利用首饰进行报复。

  后来,这套首饰与沈宛的其他遗物一样,被封存在地下储藏库中。沈绒没?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它。

  见沈绒的目光长久停驻,造型师轻声询问:“您喜欢这套首饰?”

  沈绒这才收回视线,却没?有立刻回答。

  她转向谭信:“母亲的遗物怎么会在这里?”

  谭信解释:“根据先夫人的遗嘱,所有遗物都由您继承。现在这些首饰都属于您的收藏,归入您的私库。”

  原来如?此,沈绒有了猜想:造型师并不知晓这套首饰的来历,只?是去霍家大小姐的私库里挑选合适的首饰,恰好挑出了这套。

  真是个奇妙的巧合。

  “嗯,我选这套。”

  她伸出手,拿起沉甸甸的项链。入手是钻石/冰凉的触感。

  这是母亲留下的,她很乐意?再戴一次。或许还能为圈内的好事者提供更多流言素材,给霍家人小小地添点堵。

  “好的,您需要现在试戴吗?”造型师随时?准备提供服务。

  沈绒静默须臾。

  即使是首饰上最小的一颗钻石,普通人也买不起。

  但霍家有太多珠宝收藏,连主人都早已遗忘了它们的存在,偶尔心血来潮地翻看厚厚的收藏图册时?只?觉陌生。

  “不用试了,就这样吧。”她放下首饰,走到沙发前坐下,抱起双臂,“剩下还没?选的,麻烦你们帮我决定。”

  待一切尘埃落定,其他人迅速离开,室内终于恢复往日的宁静。

  窗外天?空湛蓝,好似发生了什么,又仿佛一切都尚未发生。

  刚才沈绒为宴会做准备时?,朱莎为了防止女儿添乱,一直让女孩待在卧室里。此刻女孩重获自?由,像刚出笼的小鸟似的,开心地冲进起居室。

  女孩忽然发现了放在桌上尚未收起的那?套“星河流光”。

  “哇,好漂亮!”她凑近了细瞧,欲伸手触摸。

  朱莎赶忙阻止:“别碰。”

  女孩听?话地缩回手。

  沈绒不在意?:“无妨,蓓蓓喜欢的话可以先拿去玩。”

  朱莎当然不敢把这么贵重的首饰交给女儿做玩具。

  女孩睁大眼睛看着那?些亮晶晶的钻石,认真道:“这很像魔法公?主的项链。我们班一个女生也有一条,要小一点,但很像。”

  《魔法公?主》是一部热播的动?画片,有周边玩具发售。其中一款满是塑料水钻的项链,成了很多小女孩的最爱。

  在天?真的孩子眼中,昂贵的天?然钻石虽然好看,却与廉价的塑料水钻没?什么区别。

  朱莎想纠正女儿的错误认知,沈绒却点头:“是的,它们都差不多,本质是一样的:除了戴着好看,没?什么用处。”

  女孩拍手道:“其实?我不太喜欢魔法公?主,我喜欢梅莉达。公?主可以做神箭手。”

  前些天?,沈绒陪她看了另一部动?画《勇敢传说》。女孩特别喜欢片中的公?主梅莉达。梅莉达不漂亮,却勇敢善良,向往自?由独立,是一名出色的弓箭手。

  沈绒摸摸女孩的发顶:“没?错,一套弓箭比首饰有用得多。”

  她希望将?来的所有女孩,都不会像她的母亲那?样,被华丽冰冷的珠宝首饰组成的牢笼束缚一生。

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翌日早晨,私家车把沈绒送到霍家在J市的私人机场。

  这次是一架超大型的空客飞机,拥有宽阔的空间,飞行平稳舒适。对于不习惯气流颠簸的沈绒来说,是个福音。

  如?果苏嘉明不在飞机上,那?就更好了。她想。

  但刚登上舷梯进入机舱,这个希望就破灭了,因为机内环境太有苏嘉明的个人风格。

  只?有他这种?冷冰冰的家伙,才会把休闲区弄得像一间会议室。黑白灰的色调概括一切,连个吧台都没?有,顶灯的光冷冷清清,宛如?医院里的手术室。

  于是毫不意?外地,再往里走,就与他打了个照面。

  他坐在靠窗的沙发上,戴着蓝牙耳机,面前是嵌墙式的大屏幕,似在进行视频会议。

  下意?识地,沈绒朝屏幕投去一瞥,看到几个不同的小窗口?里有不同肤色的人,正向苏嘉明汇报什么。

  她听?不见声音,只?瞥见屏幕上共享的一份文件,密密麻麻都是她看不懂的外文。在这宛如?天?书的信息中,夹杂的两个汉字就格外醒目——

  下生。

  这两字都是最简单最基础的汉字,但合起来是什么意?思?她茫然。

  还没?来得及细看,下一秒屏幕就黑掉。苏嘉明按遥控,切断了通信。

  她挑眉:“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怕我看到?”

 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,然后便一言不发地拿起平板,通过小屏幕继续会议,仿佛不愿与她多说一句。

  幸子走了过来,为他面前的透明玻璃杯续水。

  续完水,她转向沈绒:“霍小姐,请跟我来。”

  当沈绒跟着对方走进更衣室时?,听?到身后隐约传来苏嘉明吩咐下属的声音:“三小时?后,文件发来。”

  从?这里到目的地,飞行时?间两个多小时?。三小时?后,应该是下了飞机的行车途中。可见他这一路上都要继续办公?。

  时?间表安排严谨,宛如?一套精密的齿轮系统,不因任何事情停止运行。这是他一贯的风格。

  勤奋工作被视为普通打工人的“福报”和?美德,却并不适用于霍家这个阶层。霍家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势力太庞大,宛如?一个自?成体系的生态系统,不断自?发地流动?循环,才能延续数百年,依然生生不息。

  事实?上,即使霍家的掌权者是一头猪,整个家族也能凭着惯性运行下去,至少?在她有生之年没?有崩溃之虞,除非有强大的外力干预……但还有什么外力能影响霍家呢?她难以想象。

  所以,如?果只?想维持现状,根本无需如?此分秒必争的工作。难道苏嘉明还有更大的野心,想吞并周家与乔家?

  念及于此,她自?嘲这个脑洞未免太大。除非苏嘉明疯了,才会妄想根本不可能实?现的目标。

  当她换好礼服从?更衣室出来时?,飞机已进入巡航状态,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平稳飞行。

  舷窗外是一望无际的云海,寂静中只?余嗡然轻鸣的白噪音。

  她进入化妆间,先做发型,再化妆。

  发型师来自?Y国,擅长自?然简约的风格。他为霍家服务多年,以前沈绒的发型也常常由他负责。

  数年未见,他依然开朗健谈,一见沈绒就露出灿烂笑容。

  不过,在细看沈绒的一头长发时?,连他都忍不住在心中低叹“我的上帝”。她的发质大不如?前,参考他的标准应该属于糟糕极了。

  但对沈绒而言,这很正常,普通人哪有那?么多精力和?财力去护养三千烦恼丝。

  若非时?间不足,发型师定会为她的头发做一次全面的深度护理,至少?也要临场抢救。现在只?能根据她的要求,简单做个发型。

  他拿着小剪刀鼓捣着沈绒的头发,而她坐在镜前,手机连上WiFi,打开搜索引擎主页,输入“下生”两字。

  检索结果不少?,但看上去没?什么能与苏嘉明扯上关系。

  不过她学到了一点冷知识。排名第一的搜索结果是介绍“下生”的百科词条,她浏览完才知道,原来这是一种?宗教?信仰。

  根据一些佛经?的记载,在未来,弥勒佛终将?降临人间,改变这个充满罪恶与苦难的世界,让所有人过上幸福的生活,受度解脱。这就是所谓的“下生”信仰。

  但这与苏嘉明没?什么关联,他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有宗教?信仰的人之一。要说起来,她倒是希望他赶紧剃度出家,别和?她订婚。

  检索无果,她关掉搜索引擎页面,放弃了对他那?份文件的打探。

  终于,发型做好,妆也完成。

  水晶镜前,十几束射灯光线从?各个角度打在肌肤上,呈现最细致入微的观察效果。

  只?见镜中透薄的底妆几乎毫无粉感,与肌肤完美贴合,但又确实?与素颜有很大区别。这种?不显脂粉痕迹的妆容,其实?比浓妆的工序更多。

  眼睑上刷出的浅淡的珠光杏色,若有似无。唇上一抹樱桃红,似不经?意?间透出。

  越是看似简单,就越是讲究技术。比起沈绒平日里出门前五分钟搞定的妆,高阶太多。

  这样的妆,这样的发型,再加上那?套名为“星河流光”的钻石首饰,她在镜中的人身上看到了年轻时?的母亲。

  她与沈宛的容貌足有七八分相像,却与霍白不怎么肖似。

  小时?候她为此遗憾,因为霍白的颜值很高。如?今她却庆幸自?己不会在镜子里看到霍家人的痕迹。

  空中旅程结束,飞机降落。当她沿着舷梯下飞机时?,才再次见到苏嘉明。

  他换上了正装。西服熨帖,衣料的每一寸肌理都在他身上呈现得体。马甲与衬衣扣得严丝合缝,折叠后的方巾半掩在口?袋里。

  方巾的颜色与她身上的礼服一致,是带点灰调的雾霾蓝。估计他的造型师参考了她的选择,却出乎意?料地与他契合。

  她没?与他说话,他也不开口?。

  这里纬度较高,且远离市区,刚下飞机她就感到一阵凉意?。虽然在礼服外裹了一条厚披肩,她仍在扑面而来的风中微微瑟缩。

  幸而车就在停机坪上,离飞机很近。一上车就暖和?了许多,她取下披肩。

  而苏嘉明上车后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面无表情地示意?司机打高空调温度。

  她有点讽刺地想,原来他这样的冰块也会觉得冷。

  轿车启动?,隔音挡板缓缓升起,隔开了前座的司机与后面的两名乘客。

  加长车型,后排的宽大座椅宛如?真皮沙发。密闭的空间里,沈绒与苏嘉明相对而坐。除了空调发出细小气流声,唯余寂静。

  她从?麂皮晚宴包里取出手机和?耳机,耳机插入接口?。戴上耳机,调出预存的歌单,循环播放。

  这是她以前在某个地摊上买的杂牌耳机,很便宜,音质不佳,但听?久了早已习惯。

  车上安装了平板电脑支架,自?动?调节到合适的高度和?角度,方便苏嘉明使用。他似乎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,继续工作。

  她看了一眼屏幕,只?见一行行黑底绿字的代码迅速闪过,跃动?着莹莹浅光。流窜的数据忽而组成一串字符,又忽而消失。

  既然看不懂,她很快就失去了兴趣,移开视线,望向车窗外。

  天?气微阴,连绵起伏的青色山峦与灰蒙蒙的天?空相接。

  耳机里歌声流淌,是一首老歌,缓缓低吟浅唱:“来拥抱着我,形成漩涡,卷起那?热吻背后万尺风波……来拥抱着我,从?我脚尖亲我,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……”

  她放低椅背,调整出更舒服的坐姿。身下的宽大座椅可以调节温度,她上车前就开始加热。车上有摄像头和?雷达扫描,能根据路况自?动?调节空气悬挂的软硬,让车在颠簸的路面上也能平稳行驶,只?有微乎其微的震感。

  座椅的微弱震感加上融融暖意?,舒适得令人昏昏欲睡,像婴儿床的摇摆一样颇具催眠效果。

  望着窗外飞快后退的景色,她整个人窝在座椅里,眼皮渐渐沉重。

  大概是由于昨夜睡眠不足,迷迷糊糊中她竟睡着了。头歪向一侧时?,一枚耳机滑落,歌声还在循环播放。

  又过了几分钟,苏嘉明关掉面前的液晶触屏,目光转向沉睡中的人。

  “姐姐。”他轻轻唤了一声。

  没?有回应。

  他把她的椅背又调低了些,让她能睡得更舒适。

  然后,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,目光流连在她脸上,近在咫尺的睫毛微微颤动?。

  窗外投入的天?光映在他的脸上,没?什么表情,却也削弱了那?种?迫人的冷冽气质,甚至称得上平和?。

  如?此静默良久,他伸出手,指尖轻轻掠过她的面颊。

  她在睡梦中感到一点沁凉,如?雨滴溅落在肌肤上。

  唯有这种?时?刻,她才不会对他流露厌恶排斥的情绪,仿佛他是某种?肮脏的东西。

  他当然知道她讨厌他,从?很久以前开始。

  或许连她自?己都忘了,但他记得清楚:当年沈宛去世后,她不仅因此怨恨霍白和?苏荟,还连带着开始疏远他,只?因为他也姓苏,是苏荟的亲人。

  他太了解她。她的感情就像夏日的阵雨,来得容易,去得也容易,因为她最重视的永远是她自?己,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放弃自?我原则。

  小时?候她喜欢他,类似于垂怜一只?温驯的小猫小狗。但后来她长大了,不可避免地对童年玩具失去兴趣,对他这种?乖巧小玩意?的注意?力也逐渐转移。沈宛的去世更是给了她一记助推,让她找到了疏远他的正当理由。

  所以,即使苏荟不曾跌下楼梯,即使沈绒一直留在霍家,他与她也只?会渐行渐远。

  睡梦中,她微蜷着的右手垂落在座椅上,指尖动?了动?。

 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,指尖在她的手心蹭了一下,像小时?候那?样。

  “姐姐。”

  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。

  以前他总是这样叫她。幼年时?的声音软软糯糯,少?年时?的声音清如?冰玉,而现在的嗓音是成年男子才有的低沉。

  沉睡中的人没?有回应。

  耳机里的歌声仍在继续:“来拥抱着我,形成漩涡,卷起那?热吻背后万尺风波……来拥抱着我,从?我脚尖亲我,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……”

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沈绒醒来时?,迷糊地揉了揉眼睛,一时?不知自?己身在何处。

  车顶是黑色,四周到处都被菱格纹绗缝的真皮覆盖,亚光的桃木层板和?镀铬装饰呈现出清冷简洁的内饰风格。

  不是任何一个她所熟悉的地方。

  看向车窗外,她立即清醒过来,意?识到车已经?抵达目的地,苏嘉明下了车,但没?人叫醒她。赶紧从?座椅上坐起,把耳机和?手机塞回晚宴包,抚了抚礼服上的褶皱,抓了下头发,匆匆裹上披肩。

  身着制服的侍者弯腰为她拉开车门,迎她下车。

  “谢谢。”她礼貌道。

  离开车厢,她这才有空环顾四周环境。

  此处远离市区,森林古老静谧,湖水清冽得仿佛根本没?有水的存在。

  这里的风景胜过那?些热门网红景点,游客却无缘来此一睹,因为方圆几十里都是周家的私人领地,非请勿入。

  沈绒下车的地点就在湖畔,不远处就是周家的观景楼。周围大簇大簇的野茉莉盛开得正好,空气中都是清甜的香气。

  苏嘉明就站在前方,不知已下车等了多久,但足以吸引附近不少?宾客的视线。

  她不明白,为何不叫醒她。只?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上前,与他汇合。

  他依旧沉默。他不解释,她也不问,两人一道沿着地毯进入正门。

  别的宾客入场时?,女宾或许会挽着男宾的手臂。但沈绒与他拉开一臂之距,还略略先他一步,任由来自?四面八方的目光扫视过来。他也没?有任何要与她肢体接触的意?思。于是旁观者难以判断他俩到底是不是一同前来。

  进门之后,室内暄暖如?春,恒温系统常年保持在二十摄氏度左右,最为舒适。侍者迎上前,接过他们脱下的外套和?披肩,收入储衣室挂起。苏嘉明的手机振动?,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,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,声音淡淡:“我有点事,稍后就来,你先去宴会厅吧。”

  “喂,你……”

  他忽然向她靠过来,头贴近她耳侧,嘴唇虚虚地从?她耳际擦过,近得仿佛呼吸交缠。

  她一惊,瞬间宛如?石化。正要避开,他薄唇轻启,在她耳畔轻声道:“你的妆花了。”

  冷淡的语气,令她很难不怀疑其中暗藏嘲讽的意?味。

  说完,他便返身离开,把她丢在原地。

  这当然是极其失礼的做法,但她本来也不想做他的女伴,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。

  侍者为她按了电梯,弯腰做出指引的手势。

  礼貌致谢后,她独自?走进去。

  电梯门徐徐合拢。密闭空间内,四壁镶嵌着光洁的镜面。

  她忍不住对镜打量,发现苏嘉明没?有说错,她嘴角处的口?红有点脱妆,大概是刚才在车上入睡时?蹭的。

  下了电梯,她没?有直接去顶层的宴会厅,而是先行前往女宾梳妆套间。

  梳妆套间内,设有化妆室、更衣室、独立盥洗室等区域,供宾客使用。还有专门的化妆师,随时?准备提供服务。

  但沈绒只?是唇妆花了。她决定还是不要麻烦别人,自?己动?手补补妆就好。

  靠墙的架子上放着大量崭新的化妆品,口?红色号齐全。

  她找出一管樱桃色的口?红,从?金色圆管中旋出带斜面的膏体,用棉签蘸取少?量,在手背上试了试色,然后用湿巾擦掉。

  确定色泽接近后,便开始补妆。

  化妆镜前,柔和?的光线恰到好处地笼在脸上。她微扬下颔,纤细的指尖捏着口?红,柔软的膏体描绘着唇形轮廓,从?唇角到唇珠,从?外向内缓缓上色。

  最后抿抿唇,一抹樱红自?唇心晕开,清透的丝绒雾面效果。

  她挺满意?自?己的手艺,毕竟她也只?有涂口?红最擅长,因为用得多。无论是做餐厅侍应生还是商场导购,都要求化妆。为了节约时?间,她常常仅扑个气垫粉底,再涂涂口?红。

  “你挺适合这个色号。”有声音从?身后传来。

  她转身,只?见化妆室内不知何时?多了一名陌生的少?女。

  少?女身着一字领礼服,掂着杯气泡水饮料,看样子也是这场宴会的宾客。

  沈绒旋上口?红盖子:“谢谢。”

  对方打量着她,带着毫不掩饰好奇:“刚才在楼下,我看到你与苏公?子在一起。你是他的女伴?”

  “……算是吧?”

 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个男伴。

  少?女讶然:“哇,苏公?子竟然有女伴了。你没?骗我吧?”

  沈绒反问:“难道他以前从?来没?有女伴?”

  这个圈子里的男男女女大多心智早熟。到了苏嘉明这个年龄,即使没?有谈过几场恋爱,也不至于在社交场合从?来没?有女伴。即使只?是普通朋友,甚至是仅存在工作关系的下属,也可以作为女伴。比如?幸子就完全可以胜任苏嘉明的女伴。

  “是啊,你连这都不知道?”少?女目露怀疑,“说起来,我以前从?未见过你。你姓什么?”

  按理说,作为霍家大小姐来到这里,她应该回答“姓霍”,但她终是道:“姓沈。”

  圈子里排得上号的家族,没?有沈氏。

  少?女的表情变得微妙,沉默了几秒钟才道:“我也喜欢这个色号的口?红……看在口?红的份上,给你个忠告:就算你真是苏公?子的女伴,也最好别抱什么希望。”

  看来少?女以为她出身小门小户,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望。

  这不奇怪,她从?这个圈子里消失了好几年,少?女大概从?未见过她。

  她半点不恼地追问下去:“为什么?”

  少?女实?事求是道:“这场宴会上的未婚女宾,大半是冲着苏公?子来的。你要知道,这是一场十分激烈的竞争。”

  沈绒想不通:“他有什么好处,竟如?此受欢迎?”

  此言一出,更让少?女笃定她是无知的圈外人,缺乏基本常识。

  出于同情,少?女决定帮她“扫盲”,压低声音道:“首先,苏公?子的外貌没?得挑,有目共睹。谁不喜欢这么好看的人呢?”

  好吧,沈绒承认苏嘉明那?张脸太受老天?偏爱。

  “更重要的是,大家都知道,苏公?子迟早要改姓霍,继承霍家。霍家你总知道吧?”

  少?女提问的语气,就像在问“你不会不知道一天?有24小时?吧”。

  沈绒缓缓点头。事实?上,她猜的也是这个理由。

  霍、周、乔三家之中,乔家后继无人,周家公?子早已订婚,唯有霍家的继承者还单身,于是成了年轻未婚女郎眼中的香饽饽。这就像每个小女孩都曾幻想嫁给王子,因为王子终有一天?会加冕为国王。

  与其说她们向往的是苏嘉明本人,不如?说是霍家女主人的身份地位。

  就在沈绒以为找到了正确答案时?,只?听?少?女轻声道:“……而且苏公?子很厉害。”

  “什么很厉害?”

  这个自?来熟的少?女忽然露出一种?敬畏的表情:“别人都很怕他,是真的怕。”

  “诶,为什么?”

  少?女掂了掂手中的杯子,啜了一口?气泡水,不愿细说:“反正我家那?些长辈都很畏惧苏公?子。他们说他什么都知道,什么都能办到。”

  沈绒笑了,没?当回事。苏嘉明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活生生的人,又不是神仙,怎么可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?大概是三人成虎罢了。

  “哎,不说了,总之你要小心。”少?女吐了吐舌头,牵着果绿色的真丝裙子在镜前转了一圈。

  “裙子很好看。”沈绒不吝赞美。

  说到这条礼服裙,少?女就忍不住吐槽:“的确好看,专程去F国定制的,排单都排了半年。但越好看的裙子就越是折磨,告诉你一个秘密:为了能穿上它,我吃了整整两个月的低卡营养减脂餐,两个月啊!现在一看到西蓝花和?鸡胸肉就想吐。我发誓,这场宴会结束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吞下一大块巧克力蛋糕,越甜越腻人就越好。”

  “看来你很重视这场宴会。”

  “哎,不是我重视,是我家长辈重视。我家第一次拿到这种?级别的宴会邀请函,他们整天?念叨我,怕我给家族丢脸。”

  沈绒猜到,那?应该是最近才勉强挤进这个圈子的三流家族。

  说到这里,少?女有点沮丧:“但来了又能怎样?我都不敢待在宴会厅里,太紧张了。”

  原来是这样,难怪少?女独自?躲到化妆室,还与沈绒聊了这么多。

  停顿了一下,少?女又噗嗤笑了:“小时?候看童话,我觉得灰姑娘能得到王子的心,是因为她有魔法变成的漂亮裙子和?水晶鞋,不过是运气好罢了。现在我发现,其实?她本人就很厉害,竟然能在那?样的舞会上一点不怯场,还敢与王子共舞。”

  沈绒温言道:“我也想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

  “嗯,什么秘密?”

  “等会儿你去宴会厅仔细观察一下。然后你就能发现,表面上大家谈笑风生,游刃有余,实?际上很多人都和?你一样紧张。你可以想象一群水面上的天?鹅,平静优雅地滑过水面,实?际上在水面之下,脚蹼拼命地扑腾着划水,唯恐跟不上队伍。”

  脑海中浮现出那?样的画面,少?女不禁莞尔。

  想了想,少?女道:“你说得对。不过这种?会紧张的人,应该都是家世不显的。像苏公?子那?种?身份的人,肯定一点也不担心。”

  沈绒点头:“是的,那?种?人不会为了宴会紧张。但他们在宴会上社交时?,通常也不太在乎宾客来自?哪个家族。”

  以前沈绒作为霍家大小姐出席社交场合,找她攀谈的人很多,而她只?和?她觉得有趣的人说话,并不关注对方的出身背景。这就像对于世界首富来说,月薪五千和?月薪五万的都是普通人。在一群普通人中,他不会因为某人月薪五万就高看一眼。

  “有道理。如?果地位那?么高,可能就反而不在意?这些了。”少?女耸耸肩,语气轻松了不少?,“当然,我也不可能与苏公?子那?样的人说上话。”

  “这不一定。”

  少?女不抱希望地摇头:“我听?说,苏公?子从?不理会与他搭讪的女人。而且说实?话,我也挺怕他的,还是别接近为妙。”

  这倒是个明智的选择。

  两人又聊了几句,少?女先行告辞。沈绒理了理头发,离开梳妆套间,向宴会厅走去。

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宴会厅在观景楼的底层,是一座巨大的圆形旋转大厅。

  这里的陈设布置不是那?种?金碧辉煌的风格。格调清雅,整体色调是纯净的白色与沉静的银灰。天?花板上垂落鸟笼形状的水晶灯罩。四周是三百六十度环绕的落地玻璃窗,采光极好。透过玻璃,湖光山色的风景一览无遗。

  地板下隐藏的机械带动?地面缓缓旋转。整座大厅宛如?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,悬浮在半空。

  圆形大厅的正中央有一座高大的酒塔,陈列着各种?佳酿。

 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,厅内已有不少?身着华服的宾客,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轻声曼语。一片衣香鬓影,宛如?水晶匣子里的梦幻世界。

  旁人见了或许觉得新奇,但沈绒以前参加过太多这样的宴会。

  根据她以往的经?验,这场宴会的规格不高。在周家的无数产业中,这座观景楼属于十分普通的那?种?,很可能常年闲置。而且这里的布置、人手等应该都是景家自?行操办。若由周家筹备,宾客的等级更高,宴会的水准也不止于此。

  景棠是周即温的未婚妻。按理说,她的生日宴应该办得更好。沈绒猜测,这是故意?低调?

  念头一闪即逝,她没?有深想,独自?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,坐在靠墙的沙发上,端着一盘自?助点心。

  虽然现场的很多宾客并不认识她,但在众人之中,有些人以前是见过霍家大小姐的。她的出现就像打破平静水面的涟漪,引来驻足打量和?悄声议论。

  不远处,两名宾客低声交谈。

  甲道:“你看,那?是不是霍家大小姐?”

  乙道:“哎,貌似还真是那?位豌豆公?主。说起来,好多年没?见了。”

  “是啊,她不是因为苏夫人的那?件事离开霍家了吗?怎么又出现了?”

  流行的说法是,霍家大小姐害继母流产,从?此失宠,被逐出家门。起初还有许多人不信这种?传言,因为她以前实?在太受宠,在霍家是众星捧月的掌上明珠。但几年时?间过去,她的身影彻底消失,人们大多接受了这种?说法,渐渐把她淡忘,仅在偶尔提起时?唏嘘两句。

  时?隔数年,她突然现身于此。其他人拿不准状况,暂时?无人上前接近。

  还有少?数几个熟悉霍家情况的宾客,敏锐地注意?到了她所佩戴的钻石首饰。这套首饰背后前任霍家女主人的桃色绯闻,更是引人遐想。

  大庭广众之下,沈绒竟然戴着这件首饰,很有些故意?让霍家家主难堪的嫌疑。于是知情者更不敢贸然与她搭话,担心得罪霍家。

  于是沈绒这里门庭冷落,她本就无意?参与社交,倒是乐得清静。

  可惜这份清静没?能持续多久,周围忽然起了一阵攘动?。有人低声道:“苏公?子来了。”

  刚才还在矜持交谈的宾客,骤然收声。

  目光汇聚之处,只?见侍者在入门处左右分列两排,欠身行礼。

  清清冷冷的灯光下,刚走进大厅的年轻男子面色漠然,眉目间仿佛蕴藏冰雪,给人一种?难以企及的距离感。

  甫一入场,他便成为整个宴会厅的焦点。

  这个圈子里的世家公?子、豪门少?爷有很多,等级分明,不是人人都能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。苏嘉明无疑处于金字塔顶端,令人只?能仰望。

  当他向前走来,宛如?摩西过红海时?海水自?动?分开,宾客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。

  经?过一名侍者身边时?,他旁若无人地从?侍者手中的托盘上端起两杯赤霞珠干红。

  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?,宛如?流动?的红宝石,诱人的光芒与水晶杯交相辉映。

  人们仿佛这才第一次发现,红酒的色泽竟然如?此美丽,衬着他修长的手指,宛如?一件艺术品。

  众目睽睽之下,他径直来到沈绒面前,俯视着她,递出一杯酒,声音低而清晰:“姐姐。”

  她从?沙发上站起来,迟疑着接过。柔软的指腹不经?意?地触及他微凉的肌肤时?,他似有一瞬间的停顿。

  但也只?有一瞬。

  她端着酒杯收回手时?,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:他会不会当场掏出手帕擦手?

  事实?证明,他没?有。大概是忍了下去,她想。

  她知他有洁癖,不可能在这种?场合喝酒。他主动?递酒,又叫她姐姐,只?是做个样子。这是一个象征性的公?开信号,宣告着霍家大小姐在暌违数年后正式回归,霍家依然承认她的身份。

  堪称圈内的重磅消息。

  之后时?不时?便有宾客带着微笑与沈绒搭话,与刚才她受冷遇的情况完全不同。

  来与她攀谈的多是年轻人。年龄相近才方便接近,于是这些年轻人的家中长辈指派他们过来,与她搞好关系。

  他们都是各个家族的嫡系子女,从?小谙熟上流社会的社交技巧,能轻车熟路地寒暄,并不因为任务仓促就顾此失彼。

  反观沈绒,只?是礼貌地敷衍回应,态度疏离。

  若是旁人如?此,难免被私下评价情商低。但霍家大小姐本就地位超然,无需取悦任何人,只?该被别人讨好。即使从?头到尾冷着脸,也会被视为理所当然。

  谁能想到,就在一天?之前,沈绒还在商场里耐心地应付难缠的顾客。

  令她意?外的是,找苏嘉明攀谈的宾客竟然不多,比找她搭话的人明显少?得多。

  仅有寥寥三五个人过来与他说了几句。其中没?有年轻人,都是中年、老年男子,他们在家族里掌握实?权,说一不二。

  但当他们面对苏嘉明时?,目光中或多或少?地透着敬畏,下意?识地放轻声调,甚至有点战战兢兢。

  而苏嘉明的神色始终平淡,偶尔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话,甚至只?是点点头,便能令对方受宠若惊。

  看着这些长辈在他面前如?此卑微讨好,沈绒心中生出一种?微妙的怪异感。她终于开始相信刚才那?个少?女的话:别人都很怕他。

  她虽厌恶他,但对他没?有这样的畏惧。她走上前,靠近他低声问:“你做了什么,他们这么怕你?”

 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,没?说话。

  她喃喃:“反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
  之后她就待在他身边,这有个明显的好处:由于她与他离得近,有些想与她攀谈的人,被他冷漠的目光一扫,就讪讪退却。她终于重获清静。

  当她的目光扫过时?,不经?意?间注意?到不远处的少?女。和?之前在化妆室时?一样,少?女穿着果绿色的真丝礼服。她怯生生地站在那?里,似乎想过来与沈绒说话,却又不敢。

  她实?在没?想到,沈绒竟是霍家大小姐。

  沈绒向她举杯,露出友善的笑意?,用嘴型道:过来吧。

  少?女想起家中长辈的叮嘱,硬着头皮走了上来:“霍小姐好。”

  旁边苏嘉明的存在感太强烈,出于礼貌,她不得不补上一句:“……苏公?子好。”

  如?她所料,苏嘉明置若罔闻。

  但沈绒不愿少?女受冷落,看着他认真道:“当别人向你问好,你应该礼貌回应。”

  语气宛如?教?育不懂事的弟弟。

  苏嘉明侧过头,迎上她的视线。他太熟悉她这种?理所当然的语气,年幼时?听?过无数次——

  嘉明,帮我把书取来。

  嘉明,这件事不可以告诉爸爸。

  嘉明,你应该把这份天?妇罗一同吃掉。

  ……

  那?时?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,他总会答应。如?今,竟依旧如?此。

  “你好。”他平静道。

  手轻轻晃着,杯中红酒旋转出酒涡,殷红的液体与洁白的手指对比鲜明。

  酒液反射出的水光映在脸上,衬得他幽深的眸子格外清冷。

  ——他回应了。

  少?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,涨红了脸,不敢相信自?己真的与他搭上话,哪怕只?有一句。

  沈绒没?有这么意?外,反而不满他过于冷淡的态度。她温和?地与少?女聊了一会儿,委婉解释了自?称姓沈的原因:之前几年,她一直以沈绒这个身份生活。

  少?女告辞离开时?还有点晕晕乎乎的,怀疑这是个白日梦。

  刚才苏嘉明对少?女的回应,很多宾客看在眼里。对于那?些年轻未婚的女宾而言,这是极大的鼓励。

  不少?名媛千金向这边靠了过来,都是精心打扮过的美人,如?同一朵朵摇曳着的娇嫩鲜花,衣香鬓影间暗潮汹涌。

  这些豪门千金终归比较矜持,暂时?没?人直接上前,只?是频频顾盼,眸光闪烁。

  沈绒当然知道吸引她们的人是谁。看来苏嘉明果然很受年轻女孩的欢迎。

  她倒是希望有人成功把他拿下,让他放弃与她的订婚计划。

  或许是老天?爷听?到了沈绒的心声,终于有一名大胆的女宾决定主动?出击。

  只?见她一手提着裙摆,一手端着酒杯,向这边款款走来。

  郁金香形的水晶杯中,桃红色的香槟晃漾着,宛如?迷人的眼波。

  眼看着美人摇曳生姿地走来,沈绒在心中默念:“勇士加油,祝你好运。”

  在经?过苏嘉明身旁时?,女宾的高跟鞋忽然被裙摆绊住。她踉跄了一下,身子晃晃悠悠的,眼看就要倒在他身上。

  在正常情况下,男方这时?应该伸出援手,扶住对方。但苏嘉明并不怜香惜玉,竟然向后退了一步,淡定地避过了她。

  若非沈绒反应迅速,把女宾扶住,对方就要重重跌在地上。

  虽然女宾安然无恙,但她杯中桃红色的香槟碰洒在了沈绒胸前,清甜的玫瑰与覆盆子气息瞬间弥漫开来。

  刚才发生的变故,无论女宾是有心还是无意?,苏嘉明的行为都等于当众打脸。

  女宾一时?失态,泫然欲泣。

  不远处传来“嘭”的一声响,有人开启香槟的软木塞,泡沫四溅而出。

  代表着庆祝的声响,此刻听?在女宾耳中,似一声嘲讽的讥笑。

  她也是千金小姐,年轻美貌,从?不缺少?追求者。而她所有的骄傲与自?信,在苏嘉明无声的拒绝面前溃不成军。

  初次尝到如?此难堪的滋味,她顾不上礼仪,只?对沈绒道了声谢,便匆匆离场。

  沈绒见了,都不禁心生同情。而她胸口?的衣料上残留的酒渍黏着肌肤,凉凉地泛着风。

  女宾的家人见状,诚惶诚恐地连连道歉,担心沈绒因此不悦。

  沈绒摆摆手,并不介意?。衣服而已,去更衣室换一套新的就好。

  这是之前她选了好几套礼服的原因。霍家小姐参加宴会,不会只?准备一套礼服,总有备用。

  不过更换后的礼服不适合搭配“星河流光”,她只?好把首饰收起,交给侍者暂存。

  从?更衣室出来时?,正巧遇到景玫。

  景玫没?想到沈绒会来,有些意?外,与之客气地寒暄了几句,便告辞向宴会厅走去。她的目标始终明确不移——

  苏嘉明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最近工作上事情有点多,更新频率降低,非常抱歉。不过每一章都会比较肥。感谢不离不弃的小天使们,比心。你们的鼓励是我码字的动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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